手指上翻转的铜钱倏然停下来,卡在阿勒指缝间:“北境?”
“是,我……”龙可羡扭过头,对上他的眼神便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,艰难地转口道,“我派他回去探亲。”
“探亲,”阿勒嚼着这两个字,看她因为心虚而飘忽的眼睛,“他最近的亲眷埋在褚门下,是跟随你的第二任哨兵,你要他去探谁?”
龙可羡不想他连这也知道,不禁越发心虚了,要在阿勒眼皮子底下扯谎,这是天方夜谭,她只好含糊其辞地说:“是让他回去帮我寻些东西。”
“寻什么?”
龙可羡垂下眼,语气带着迷茫:“我不记得……落了什么在北境。”
从南域回来之后,龙可羡就鲜少做梦,但记忆混乱带来的影响没有消失,她有时候瞌睡醒来会恍惚,仿佛身体沉在地上,思绪悬浮半空,那种分裂和拉扯感持续不散,她知道这样下去会影响她对真实的判断。
记忆是很危险的。
若是一个人连记忆都不可相信,那便意味着她的认知和判断都存在问题,只要谎言编织得足够精妙,谁都可以改变她,甚至击溃她。
好比阿勒,如果他对龙可羡过往的阐述都是假的,是一道精心策划的谎言,她就是摊在阿勒眼前的透明人,任由他泼墨挥毫,画成他想要的样子。
龙可羡并没有这般想,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。
但阿勒顺着她的话,摸到了这点,他捻着铜钱,望向长街上的湿红流绿,罕见的没有说话。
第148章退让
马车直入万宅,在夹道停下。
一层蒙蒙的光晕渗进车帘里,龙可羡倾身要去拉车门,刚离座,垂在身侧的左手被按住了。
是个阻止的意思。
她身体一晃,重新坐回去,阿勒顺势从她掌心往上收力,磨得她手腕内侧那截皮肤微微发热。
车内半明半昧,阿勒的身子沉在阴影里,只看得清半截下巴,他直截了当地问:“你仍旧意在北境,是记忆不全的缘故吗。”
龙可羡点点头:“是的。”
“你若想记起更多,何不与我回南清城,”阿勒搓两下眉心,然后把她拉得更近,“虽说你生在北境,然而开蒙上学、交友玩乐,皆是在南清城,说是在南清活过第二条命也不为过。”
龙可羡膝盖轻轻碰上他的,伸手扶了一下:“与南清没有关系的。因何忘记,比过往如何更加重要。”
“你不想要知道过往如何,只想弄明白为何忘记的?”
雨打伞面,万家管事见车帘未动,便下阶走出两步,撑着伞到了马车边。
轻声细语传进来,龙可羡扭头看了眼:“我没有这样说,你在曲解我的意思……该下去了。”
“龙可羡,”阿勒纹丝不动,“你我就好比左右手,好比心肝和脏腑,好比筋骨和血脉,只要你想知道的,何年何月何日只管提,我记性不差,都能给你还原个七七八八。”
根本不是这个道理,龙可羡急了,蹦出四个字:“耳听为虚。”
耳听为虚,难不成是说阿勒说给她的事情都是假的?这小炮仗今日当真胆儿肥。阿勒神情莫测:“你不信我。”
“……”龙可羡直愣愣瞪着他,急得舌头打成死结,半晌才捋顺了,“耳听为虚是说,许多事情,你即便全告诉了我,那也不是自己经历过的。”
被灌输的记忆就像仓促移栽的草木,契合度低,再如何说服自己心里边还是缺乏认同感,怎么说呢,食之无味弃之可惜。
龙可羡的问题在于,分不清真假虚实的临界点在哪里。
南下的记忆是真切的,但过去的一切都来自于旁人的言语灌输,就好像十七岁以前的龙可羡就是透明的,里边空空荡荡,什么也不存在。
谁说一句,就往这具透明身体上添两道色,久而久之,龙可羡便会成为一个被悉心描画出来的人偶,被冠以这样那样的行为准则。
好比厉天说少君小时候便擅使鞭子,那么龙可羡若是没有自己的判断,便会在无意中顺从这种引导,放下弯刀,去拾起长鞭。
然而被千人千言堆砌出来的龙可羡就是完整的吗?
那也不然。
所以龙可羡很少问起自己的过往。
“我不喜欢这般,”龙可羡闷声说,“错误和混乱皆是始于北境,若是能查明原因,或许还有想起来的时候。”
这话阿勒没法反驳,他敲了敲指节,问一句:“有头绪了吗?”
“有的,”龙可羡挺起胸脯,正正经经说,“我在北境征战驱敌,军中和百姓都没道理做此事。只有龙氏视我为叛族者,祠堂也教我一把火烧了,他们是最有可能下手之人。”“龙氏,倒也行。”阿勒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