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接他,褚门,出去,铜钱。”
族老看过了改好的药方,这才满意地露出了笑,他对待龙可羡极其温和:“十六莫怕,喝了药便会好的。”
龙可羡陷入昏睡,她打赢了战场上的巨斧,没有逃过宗族里的钝刀。
***
药量加得足,龙可羡昏死四日,第五日醒神,第六日便可摇摇晃晃地下地了,第十日双眼恢复如初。
于是她推开了那扇门,这回没有铁链,只是门外不是她所想的冰天雪地,也不是小院绣楼,更没有莽莽荒原。
而是一座黑塔。
这座黑塔很大,她站在左面一侧,看到中央平地里置着张祭台,上边密密麻麻点着蜡烛,左右环绕的是漆黑的石壁,龙可羡抬起头,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井底,井口盖着簸箕,日光就被切割成细细的一束,她之前待的那地方,就是单搭起来的一间小屋而已。
塔里很空旷,能听见更泛的回音,也能听见侍卫沿着外塔竹梯走上高处的声音,食盒从塔顶小窗降下来,龙可羡坐在台阶上,说:“开门。”
侍卫连回应也不给,锁上了小窗,沿着竹梯往下走,那脚步声隔着厚重的塔壁传进来,龙可羡突然站起来,往前冲了两步,对着石壁猛砸,然而耗空的气劲没有回来,龙可羡砸得手掌血肉模糊,那塔壁也分毫不动。
她掌心攥着铜钱,额头抵在冰凉的石面,恳求般地低语:“开开门,你给开开门,求求你。”
褚门以北的风沙雪泥没有消失,它日日夜夜地刮啸在龙可羡心口,让她哪里都痛。
记忆开始模糊不清,龙可羡忘了很多事,避风坡下被擦拭过的记忆再度蒙尘,她记不起更久远的过往,只能模糊地忆起避风坡下的那粒火,那一声声唤的名字,最后咬在舌尖上的那道触感。
她记得,大雪里还有一个人在等她。
***
夜里起了风,龙可羡攥着铜钱没有挪过位置,她在这里坐了一日,送食的侍卫觉出不对,报给了族里。
“十六,”
族老的声音带着威严,他用拐杖碰了碰龙可羡手臂,“沉于忧思不是好事,龙家儿女皆要振作担当,你肩上还负着宗族荣光。”
龙可羡抬起头,蜡烛皆熄了,月光惨淡,她看到了族老掺白的胡子,只说:“大雪里还有人没回来,我要带他回来。”
族老却说:“那二百前突手皆已回营。”
龙可羡愣了一下,突然直身,追着问:“他……”
刚一开口,被族老打断,他满不在乎道,“不过折了一名领头的小卒,他带兵诱敌有功,人虽未回得来,也算死得其所了,这是他的荣誉,行赏时予他亲眷妻儿多层封赏就是了。”
没回来。
龙可羡甩着头,试图甩掉那剧烈的痛感,喃喃:“你骗我的,他会回来。”
从这两句话中,族老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关键,他弯下了腰,笑眯眯问:“是南域那恶寇吗?”
龙可羡缓慢地皱起了眉:“你不要这样说他。”
“从未有船停靠宁蘅港,南域贼寇踏不上北境疆域,十六,你是伤重,糊涂了,”族老语重心长,“不要紧,族里有大夫,有良药,定会治好你。”
“我没有病!”龙可羡大声反驳,她一把推掉了烛台,“他在这里,他就在北境!”
青铜九座烛台在地面砸出闷响,像一记重击,打得龙可羡头晕目眩,她眼现重影,跟着呕出了一口血。
族老嫌恶地避开了那血渍,声音浸在嗡鸣回声里:“那么你说,他是谁?”
他是谁?这三个字犹如诅咒,捆死了龙可羡的舌头,她发觉那几个字重如千钧,沉沉地坠在她心底,没法从口中讲出来,她只能说:“昨夜,新雪,他在的……”
族老宽容地抚摸她头顶:“痴儿,不过是幻觉罢了。”
龙可羡掌心里还硌着铜钱,她怔愣着,没有开口。
***族里请了老巫在悬戈台作法,要替龙可羡洗去邪祟。
老巫手下重,用的是土法子,她认为通过鞭刑可以抽出附着在魂魄上的邪祟,龙可羡被捆在台柱上,挨了十八鞭。
最后老巫汗流浃背,龙可羡背上鲜血淋漓,一声没吭。
族老没有说话,他远远看着,一双眼睛像是秃鹫,里边有强烈的摧折欲,北境王姓龙,她只能为龙氏所用。
夜里,鞭刑没有继续,汤药如常送来,跟着进入悬戈台的是族里的爷叔婶娘。
龙可羡坐在榻上,看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发出嘈杂声音,每每要睡着时皆会被唤醒,他们七嘴八舌地拉扯着龙可羡的精神。
“北境不曾踏进过外来者,那是妄念,是邪祟,是十恶不赦的枭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