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”对“文森特”说谎了。
想去厨房的真正原因是,“她”很饿。
这点纪兰因感同身受,吃下的“血”与“肉”根本不足以填满贪婪的胃,它一直在用快要让理智岌岌可危的饥饿感诱惑她进食,哪怕知道自己吃下的食物来路不明,也还是接二连三往嘴里塞去,出于无法抵御的本能。
看得出“莉莉”十分享受欲望得到满足的快感,从开始摄入的强烈厌恶,转为后来的餮足,只差了几把黑豆。
不知过了多久,落在“她”背后的视线终于让“莉莉”清醒过来,虽然灼烧感未曾褪去,但更让她难堪的是自己粗鲁丑态被人收入眼中。
那名纪兰因不太熟悉的青年抱着一件斗篷站在门外,方形金丝框眼镜换成了厚重的啤酒瓶,对“莉莉”露出一个古怪的笑,“……你在做什么,多洛莉丝。文森特刚刚还告诉我,你在好心准备要帮我们以身试毒,竟然是这种试法吗?”
这几个角色看样子是拧在同一根线上,彼此熟识的,他们的心愿会是逃出这座监狱吗?纵观几人的行动与谈话,显然“莉莉”与“文森特”还有着更深的秘密。
——他们在寻找某物。
纪兰因又想到秦麓湖扮演的,那个目前为止她最陌生的角色。现在想来,当时秦麓湖强硬要求她选自己去A001号室,说不定正是因为她已经摸到了角色心愿的边,只等去试验。
“如果你要说风凉话,等到出去再说也来得及。”冷冷瞪了他一眼,“莉莉”抱住头,有些恍惚地说道:“……我好像控制不了我自己,欧文……我太饿了。”
饿到把所有的垃圾全部塞到胃里还不够,饿到胃把自己吞下也不够。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意志力竟然会被软化到这种程度。
“欧文”把斗篷披在自己身上,对她扬了扬下巴,“再吃下去你肯定会发疯的,先去看看隔壁那个蠢小子吧,他快死了。”
“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。”
走过他身边,趁他不备“莉莉”用力踢了脚“他”的小腿,差点叫“欧文”摔得把牙磕下来,看得纪兰因实在没忍住笑了。
忏悔室很小,一眼能望到头,“莉莉”三两下用匕首撬开了并不结实的锁,试探着朝黑暗中叫了一声:“喂,克鲁尔,你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?”
哼哼唧唧的呻吟从墙边传来,得益于能够在夜间视物的眼睛,纪兰因清晰看见一团全身不见半点好皮的肉块用力蠕动手脚,像条青虫拖着血丝与粘液向她爬来。
他的手、脚、甚至脖子都折断了,密密麻麻血孔黑红结痂,勉强堵住体//液漏出,却聊胜于无,口涎与泪水从他的脸上淌落,在地板上仿佛软体生物一般闪闪发亮。
他还能算活人吗?纪兰因眼看他爬到自己跟前,才后知后觉要去躲避,偏偏在这种时候“莉莉”把身体让给了她!
“……来的……太晚……”柔软无骨的惨白手腕抓住了她的脚踝,少年不依不挠道,他的下颚骨也碎了,贴上她的裙摆时下半张像水球一样遇物形变。
纪兰因快速抽回裙摆,大脑在这冲击力过强一幕的刺激下直接停运,能够和它交流就已经是极限,“你还活着……?”
回答纪兰因的,是那少年径直扑过来抱住了她的双腿,谁也没料到他突然间会爆发出这种力气,纪兰因踉跄着被他拽到了地上,无论如何都甩不开如橡皮糖一样死死黏住自己的他。
“别相信他……”少年手脚并用锁住她挣扎乱动的四肢,冷不防被她踢中了腹部,从牙关里憋出一句不明不白的话,呕着血附到他耳边,那声音忽然变成了丈夫沙哑的音色,“别抗拒他,因因。”
纪兰因真的不动了。
她看着丈夫的轮廓在少年身上流动,形态极其不稳定,维持了两三秒就散去,而他的附身对象却毫无察觉,依然在拖着她在地板上摩擦。
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
“‘文森特’……想杀了‘莉莉’……‘欧文’也是……”
身体一步步滑进忏悔室,简直像被蛞蝓抱着,他柔软的骨骼、柔软的血与肉全在薄到近乎透明的肌肤下流动,纪兰因用力咬了下舌尖,尖声道:“……那你呢!”
浅色的眼珠盯着她,少年的喉头滚动了一下,慢吞吞道:“我看的见……你的选项……‘莉莉’知道的事……‘你’不知道……”
选择……“那少女”的选择,是趋近神,到神的领域去,也是“她”真实内心的投影。“莉莉”的欲望、“莉莉”的心,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?
会不会从一开始,她就想错了?
毕竟她从未了解过“莉莉”的人生,又如何才能窥见“她”最赤裸的渴求呢?
“啪”、“啪”、“啪”,稀稀落落的掌声为两人的谈话画上终止符,也让纪兰因攥紧了手中匕首。
神父正兴味盎然的观察着两人缠斗,取代了方才旁观这一切的“欧文”,后者倒在他脚边生死未知,胸口正中一把生锈餐刀,血沫从嘴角汩汩冒出。
神父遗憾地道:“没想到你最后还是选择了他们,我还以为,我们在仪式那天才会说再见的,莉莉。”
“好了,莉莉,请你开始忏悔吧,把你迄今为止所有罪都说出来,等待神的赦免。”神父慢慢关上了门,头顶电灯胆只能够散播下死白冷光,照亮他半张脸——另外半张开始生蛆变质,仿佛这颗头颅只有一半被盛到了冰箱里。
——门彻底关上了。